中国人在非洲:我的惊险淘金路
新浪财经 · 2021-09-06 21:00:00 · 热度:加载中...
原标题:中国人在非洲:我的惊险淘金路 来源:三联生活周刊 文|读者:翰宾 在2013年之前,我到过最远的地方,往北是沈阳,往西到西宁,南行抵珠海...

  原标题:中国人在非洲:我的惊险淘金路

  来源:三联生活周刊

  文|读者:翰宾

  在2013年之前,我到过最远的地方,往北是沈阳,往西到西宁,南行抵珠海,在小半个中国留有踪迹。这回不一样,这回是小半个地球:横跨二洲三洋,从东半球的太平洋畔到西半球的大西洋畔,从亚洲飞抵非洲。15小时的航程,期间还穿越赤道,短时间内与南半球擦边而过。

  2013年12月25日午后,因领取行李耽搁数小时后,我们走出停电的杜阿拉国际机场。纬度和南沙群岛接近的喀麦隆,和国内不仅有7小时的时差,而且还有季节差:此刻这里给我们送上的礼物乃是扑面而来的炎炎赤日。

  赤日炎炎,和驾着雪橇悄然而至的“圣诞老人”场景边儿都搭不上,我们得把夹克、毛衣一件件脱去,直至剩下保暖的贴身内衣。喀麦隆只分旱、雨两季,雨季的暴雨能让气温拦腰折断,故而带上足够的御寒衣物还是必要的,况且回国途中用得上。看到我们这样,机场外的年轻男女忍俊不禁。

  如此狼狈的形象,掀开了在一个完全陌生的环境中生活的序幕,磕磕碰碰,穿插迂回着种种新奇、意外,乃至惊恐的情节。

  据说,非洲大陆上已有百余万中国人生活,做生意的、搞建设的、纯旅游的,勤快的国人无所不在。杜阿拉街头,光中国商贸城就不下七八家,出入忙碌的国人面孔比比皆是。在这股澎湃人潮中,我们属于“挖金”支流,是真的来开采金砂的,虽然一行人大半是头回出国。

  当地时间2021年6月15日,南非东北部城镇莱迪史密斯附近,有传闻称,当地一处村庄地下埋有大量钻石,这使得上千名淘金客蜂拥而至。(图|视觉中国)

  喀麦隆国土状若一座广州五羊雕塑,南宽北狭,北南纵向递次分布高原戈壁、丘陵山地、平原沼泽等多种地形地貌,有地理博物馆之称。我们要去开掘的矿地,位处东南边境区域。自西而东,地势由平缓而低洼、人口由密集而稀疏、语言由英语而法语,大家含糊地把这片区域叫作“gougagi”,它由法语而来。喀麦隆以英、法双语为官方语言,这里属于法语区,地图上涂成蓝色。

  挖金生产是这样的:挖掘机在河滩挖出四方形的“井”,刨去表层沙土,把底层含金的沙土掏出放上“溜架”,带泵沙机连沙带水冲洗溜架,架上铺着的毯块一级级把金砂截留。收工时收集毯上沙子,带回工棚,进一步“洗金”。洗出纯金砂粒,烧成金块,最后送到指定城市和部门,由官方统购。黄金价格与国际一致。

  我曾看过一本俄罗斯的书,过去流放西伯利亚,其中一部分人就是去淘金。在没有防护设备的年代,大半个人终日泡在水浆泥地里,长年累月,何况冰天雪地呢?难怪作者不禁慨叹说:淘金是所有惩罚性劳役中最苦的。虽然料想不到,多少年后自己会身临其境,不过这份工作远非书上描述得那么可怕,至少我们已半机械化作业了。凡事未经尝试,孰知深浅,以前小学课本中《小马过河》讲过这道理。

  电影《金矿》剧照

  说苦,也是生活方面的,最初适应过程挺考验人。刚不久就想跑路、甚至一把年纪还连哭带骂地往工地外跑的笑话,总是照例成为工友的谈资。工地远在城镇之外的荒郊野岭,路自己修,工棚自己搭,电自己发,水要去村镇买,菜要自己种。材料不缺,人手不缺,这些也都不难。柴油机发电来了后,电视能清晰收到国内cctv-4中文国际台,每晚必看完新闻再接着“洗金”。找对方向安上信号放大器,手机发朋友圈、空间动态也都有保障。实在郁闷不济,大伙儿凑一帮,打打牌、喝喝酒、吹吹牛。

  难的是,没人逃得过“马拉利”摧虐,也就是疟疾。去非洲的人,行前一两个月要完成疫苗注射和药物口服,完了人手“黄本”和“红本”各一,其中包括霍乱免疫,疟疾是没有疫苗的。那时屠呦呦还未获诺贝尔医学奖,非洲传统上用奎宁治疗疟疾,效果差而且风险高。我们则开始使用青蒿素,很快便风靡非洲,赢得无以取代的声誉。

  当地时间2019年9月13日,肯尼亚Ndhiwa,当地为婴幼儿接种疟疾疫苗。(图|视觉中国)

  我不是第一批次,坚持四个月后,疟疾也来了。人累,又觉得是不是晚上没睡好?感冒了、中暑了?眼睛像蒙了一层滤镜,味觉似乎烟消云散,但也不怎么厉害。那天中午从工地摇摇晃晃走回工棚,倒上床反而开始难受。天气热得很,地上沙子像出锅炒熟似的,盖上被子人却觉得冷不胜冷。一床不够加一床,总共盖上四床,牙齿直打颤,浑身筛抖,关节像被大号扳手扭住,酸痛难忍。工友过来探探额头,说我嘴唇纸白,是马拉利了,赶紧送总部去。

  总部在山路十里以外,车都在外面跑,只能熬着。一熬熬过一夜,也不知道睡没睡着,还是醒没醒着,反正昏昏沉沉,水米未进,整个儿虚脱,就剩一架皮囊,魂魄不知落在何处。次日早上总算盼来皮卡车,一路颠簸送到山外几十里的诊所,标准三天疗程。六十岁不到的医生用他特有的广西腔调说,疟疾不算严重问题啦,可不得拖延,高烧过去41度,已然没得治啦。一番话,刚找着的魂魄又悠悠勾去大半。不得不感慨活着真的是好。回国很长一段时间后曾有复发,还不免谈疟色变。

  作者供图

  真正让大家提心吊胆的,是危及人身安全的当地治安形势,好在极端情况不多见。

  喀麦隆还有一种人,法语叫“阿拉季”,即信奉伊斯兰教的穆斯林。到了收工时间,工地边上一名阿拉季总会如期而至,收购黑人“捡漏”所得的金砂。他席地而坐,用一支非常精致的微型天平,以火柴梗为砝码称量,因为贵重物品需要更精确的计较。据说收购来的金砂经加工成砖块,最后会销往中东地区。中东大量的二手汽车,多数亦经由他们进入非洲市场。

  非洲的穆斯林,历史上从中东地区迁移而来,其阿拉伯人种特征依然历历分明。光看“阿拉季”这个词,就知道其与阿拉伯人之间的血缘关系了。他们从事商贸,同时放养牛只。那边的牛肉价格和国内相差无几。喀麦隆乡下结婚彩礼一只羊足矣,拥有成群结队牛只的阿拉季在该国的经济地位如何,可想而知。

  阿拉季温文尔雅,神态略为矜持,与自己种族以外的人群保持着若即若离的关系。工地原有一名阿拉季保安,脚踝腐烂成孔,我用碘伏纱布加阿莫西林帮他治好伤口,离职很久后偶遇,他还认得,大老远飞奔过来抓住手晃动。虽然不能完全听懂,但那种油然感激之情再真切不过。

  入乡随俗,生活并不总是那么的单调苦哈,黑人过河的独木舟搁在岸边,胆子够大不妨试试。不过鉴于水流湍急,蛇类出没,对自己水性没有充分把握,踩上独木舟瞬间失重的几次尝试,终令我失色作罢。有段时间河上淘金的工队拥有一艘工作汽艇,闲时黑人在河面上飙行耍酷,轰隆声中打工棚前招摇而去,我就两回登艇体验。飙艇和飙车一样肾上腺素激增:一会儿蛇行,唯恐甩出去;一会儿漂移,怀疑即将倾覆;一会儿艇艏高高昂起,仿佛要来个后空翻。黑人自小打磨的独木舟驾驭经验,给他无量信心和能耐,只是汽艇难免伤痕累累,老板也会心疼不已。

  此外,若有收藏石子的爱好和耐心,那么喀麦隆这片土地足够让你欣喜若狂。河床底下不时出现带纹饰的陶器碎片和打磨石器,因为出现太多,我收集的几片后来都丢了,现在想想仍然可惜。带回国的,有琥珀和玛瑙样石子,拇指甲大的石子上面嵌有金砂,排列像汉字部首三点水。老板一再叮嘱大家切不可购买象牙、犀角类制品,因为海关会没收违禁品并予以惩罚。一位工友私下向黑人工人收购天然石块,其中有一颗硕大而浑圆,像鸡血石般润泽漂亮,一旦入收藏家法眼,势必价格不菲。结果在杜阿拉机场被截停,果不其然被罚款、扣留,人被关了进去,花几万块钱才终于保出来。

  陆上的黑人更是飞行客。gougagi一带的道路条件很一般,除主干道柏油双车路面,基本都是红土野路,被雨季的水流切割得沟沟壑壑,仿若饱经风霜的皴裂皱纹。加以没有交通警察,当地车手总想离地三尺,不管三七二十一,统统末路狂奔般放开跑,教人窒息。

  有一次下着雨,挤着七八个人外带二只小羊、一堆行李的小车,从远处瞄准了的子弹呼啸而来、擦身而去,在后排座的我瞬间石化。那车半边扎进小土沟,司机根本没打算踩刹车呐。此前未久,我们的一名年轻工友遭遇车祸,因为医疗条件落后,在首都雅温得医院动过手术后,当晚不幸离世。伤情其实不算严重,大家都说如果在国内县级医院绝无问题。

  后来我们回国,就安排工地翻译兼司机克拉开车。克拉一米七左右身高,肤色较浅,性情温和,不仅开车稳重,而且说着一口纯正中国话。如果让他在航班上播音,肯定以为是中国人。他本来有个好朋友,在加纳工地开车,把车开下了山崖,他的沉默或许与此有关。停停走走十多个小时,从中午到夜里再到清晨,克拉把我送到杜阿拉市区浙江籍老板开的宾馆。

  宾馆是两幢久违了的三层水泥楼房,院内高高的椰树随风轻摇,阳光下一只黑毛猿猴四脚朝天,在檐下一角枕水乘凉,墙角几只小蜥蜴一停一跑地活动。四周宁静安详,十多个月来难得的悠闲日子,终于忍不住放下老板告诫,只身上街游荡一番。

  杜阿拉相当于国内的上海,比之雅温得,更见车水马龙。中国商城那一带人头攒动,往来许多拿货黑人,大包小包连扛带拖还头顶着的,像极了开放初期南方城市街头的小店主、小摊主。城区物价不低,进口米面类食品比国内高出不少,和雅温得商场一样,当地工作人员不让拍照。漫步中我试图寻找书店,终于在支路边发现一个书摊。桌上堆码的书主要是教材类,一本厚厚的法文辞典很显眼,里边有彩印地图。显然是阿拉季的摊主出价10000多西法,相当于一百多块人民币,想想用不上,还是算了。

  作者供图

  五天后,我踏上远离家国的归程,告别这方充满异域风情的土地。遨翔在万米高空,这天是2014年10月28日。日记里我写着这么一句:“幸福毋过团圆!”近在咫尺的春节正是旅途的最佳终点。

  责任编辑:王珊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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