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访前，听说她十年磨一剑，创办了一家研制植入式神经刺激器的公司，把清华大学微电子所的科研项目通过产学研转化到常州。

为癫痫外科治疗提供综合解决方案，针对难治性疼痛研发终极“神器”填补国内空白……常州瑞神安医疗器械有限公司不断开花结果。

杜玉惠，北京人，长相清秀，做事利落，言之灼灼。

她是一个不爱深圳、爱常州的清华创业者，也是一名常州媳妇，还有着一副古道热肠。

跟杜玉惠聊天，很过瘾，也很涨见识。

咱们就先从产品聊起吧，也可以直接跳到后面（第3、4章）看她从集成电路到医疗器械的精彩创业之路。

难治性癲痫

为癫痫外科治疗提供综合解决方案

背景

癫痫是一个很痛苦的疾病，号称大脑癌症。我国大约有900万癲痫患者，约占人口的千分之七。

其中70%的病人可以通过药物有效控制病情，但有30%的病人属于药物难治，无法通过药物有效控制癲痫发作，只能寻求外科治疗。

癲痫病人脑电波存在异常放电，与常人不一样，这就为难治性癲痫的治疗提供了治疗方向。

杜玉惠

目前全球同类医疗器械企业在癫痫治疗领域都只有单一的产品，但我们公司不一样，我们为难治性癫痫患者的外科治疗提供了综合治疗手段。

如果患者适合开颅手术，可以用SEEG电极来探查，在手术无法覆盖的地方用热凝；

如果不适合开颅，可以用植入式迷走神经刺激器（VNS）；

未来还有反应式脑刺激器可供选择，覆盖更多的难治性癫痫患者。

1、瑞神安植入式迷走神经刺激器（VNS）

瑞神安植入式迷走神经刺激器（VNS）约摸一块饼干大小，当药物难治的癲痫患者没有手术切除的可能性时，可以通过微创手术，将刺激器放置在肩膀皮下处，电极植入左侧脖子的迷走神经处。

刺激器就像一个植入到患者体内的电子药物，按照设定好的模式发出电脉冲信号刺激颈部迷走神经，把信号传递到大脑，抑制异常脑电的发生，从而抑制癲痫发作。

问：植入式迷走神经刺激器（VNS）是瑞神安第一个上市的产品，从研发到上市大概花了多长时间？

答：我们从2010年开始进行神经刺激器的研发，从研发、送检、临床、送审到2020年上市销售，大概经历了10年时间，特别感谢这么多年临床医生对我们的帮助。

像我们在2015年启动迷走神经刺激器的临床试验，首都医科大学宣武医院神经内科是牵头单位，神经内科主任王玉平教授作为国内癫痫治疗的顶级专家，对我们一个新入行的企业没有歧视，支持我们国产VNS进行了长达三年的临床试验。在这个过程中，我们也建立了很好的合作关系，共同申请和获批了三个国家重点研发计划项目，王玉平教授还牵头了我们深部热凝脑电极的临床，给了我们这个创业型公司非常大的支持。

问：瑞神安迷走神经刺激器（VNS）性价比如何？市场上可有同类竞品？

答：有的，但是进口VNS价格昂贵，瑞神安的价格是进口的一半，目的就是降低患者的经济负担。同时，瑞神安的迷走神经刺激器可以远程控制，病人在家就可以接受医生异地调控，不需要来回往返医院，这也是目前全球唯一具有此功能的VNS系统。

问：瑞神安迷走神经刺激器（VNS）从临床试验到现在已经近5年时间，疗效如何？

答：截至目前，已经有100多名癫痫患者植入了瑞神安迷走神经刺激器，接近七成病人体验感非常好。

从我们5年跟踪随访来看，VNS这个疗法确实是植入时间越长，效果越好。

有的患者在最近一年1次发作都没有，但之前每个月还是会有些发作；有的患者术后疗效显著，结婚生子，开启了一个全新的生活；有的患者从每天发作几十次到每月只有5、6次发作，患者和家属也表示很知足了。

有个患者我印象比较深，她每次发作都是十几秒无意识，因为正常上班，所以特别担心上班的时候发作，心理压力非常大，植入VNS后首先情绪上有很大程度改善，而且发作程度大幅降低，偶有几秒的失神，失神时候也有些意识，所以也不会对她的工作造成影响。

虽然也有些患者植入后疗效不佳，但作为难治性癫痫患者的终极治疗手段，VNS还是为大多数的病人带来了益处。

问：听说您一直坚持只做大容量电池的迷走神经刺激器（VNS），这主要是从哪些方面考虑的呢？

答：这么多年来，瑞神安调控中心一直配合医生为患者精心调整参数。这个过程中我们发现，不能一味为了省电就持续给患者设置一个强度低但是效果不好的参数，还是应该从治疗角度出发，尝试一些有效的大刺激参数，这个时候大容量电池就显示出优势了。而且，对电池电量的需求，不会因为患者是儿童就小一点，是成人就大一点。所以，大容量电池也能延长患者更换刺激器的时间，降低经济负担。

2、瑞神安新一代深部热凝脑电极（SEEG-RFA）

癲痫病灶的精确定位是癲痫切除手术的根本前提，立体定向脑电图（SEEG）是通过将深部电极微创植入脑内可疑病变部位，直接精确探测癲痫的发作起源及传导分布，是癲痫电生理诊断定位技术的革命性的飞跃。

瑞神安医疗最新研发的SEL-4XX系列深部热凝脑电极是第二代的可进行深部热凝的立体定向脑电（SEEG）电极，为国际独创的兼具定位诊断和微创射频治疗双重功能的SEEG电极。

问：听说开颅手术可以治好癲痫？

答：开颅手术是治疗癫痫的其中一种手段，适合于一部分癫痫患者。随着脑电技术的发展，现阶段可以将脑电极一根一根扎入大脑观察脑电波，非常精准地探测到大脑里的异常部位，也就是癫痫病灶，通过开颅手术把这部分切掉。SEEG技术的应用，使得开颅手术治疗癫痫的有效率相较于以前有所提高。

问：如果癫痫病灶在脑部很深的位置，直接切除有危险怎么办？

答：可以用瑞神安新一代深部热凝脑电极（SEEG-RFA），它除了可以精准探测癫痫病灶在哪里，而且内置温度传感器，将一些位置很深或很小的病灶直接热凝毁损掉。

其实，这也正是我当初做这个产品的原因。我们做出第一个产品VNS后，有医生提出想要带热凝功能的立体定向脑电极（SEEG），一方面可以更精准地切除病灶，同时对于一些位置特别深或者靠近功能区不能切除的病灶，可以通过热凝的方法毁损掉。而且医生特别强调必须是在控温下的热凝，他们需要知道热凝时具体的温度，因为如果在大脑内盲目加热，会很危险。

问：瑞神安SEEG控温下热凝有什么优势？

答：目前市场上还没有同类产品，我们研发的兼具定位诊断和控温热凝双重功能的SEEG电极也属国际独创。控温热凝主要是从患者安全性的角度考虑，蛋白质在60℃左右变性，医生可以根据需要把热凝温度调成60-85℃不等，把病灶热凝毁损掉。

问：作为国际独创的SEEG控温热凝技术，在研发过程中有没有遇到很多困难？

答：有。当时觉得很难，一方面要在不到1毫米粗的电极内放入20根导丝；另一方面电极还要满足控温要求，难度相当大。不过，我们整个团队都没有放弃，很认真地去研究这个技术，花了两年时间，投入了几百万，终于攻克了这个世界性难题，将探测脑电和射频热凝功能合二为一。

问：对于难治性癲痫患者，除了迷走神经刺激治疗和开颅手术之外，还有其它辅助治疗手段吗？

答：有啊，瑞神安的下一代产品“反应式脑刺激器”，直接将电极植入患者大脑，在癲痫发作的时候，可以在病人的脑部直接进行刺激。与迷走神经刺激器（VNS）相比，效果将更加明显。

问：目前市场上可有同类产品？

答：国外有一种同类产品，但功能比较局限，不能充电、不能远程控制、不能脑电远程传输，算法比较单一，而且也没有在国内上市。我们的产品将会有更多的选择、更灵活的使用手段。

难治性疼痛

研发终极“神器”填补国内空白

背景

在我国大约30%的成年人患有慢性疼痛。神经病理性慢性疼痛，按国外8%左右的成人发病率计算，我国有上亿人。

植入式脊髓刺激器（SCS）是治疗慢性、顽固性疼痛的终极手段，包括FBSS、带状疱疹后遗神经痛、复杂区域性疼痛、臂丛神经损伤后疼痛、幻肢痛、残肢痛、脊髓损伤后疼痛等。

SCS作为成熟疗法，用于治疗慢性顽固性疼痛已有超过40年的历史。目前国内SCS临时刺激电极使用比较普遍，但长期植入还是很少，价格昂贵是其中很重要的原因。

瑞神安植入式可充电脊髓刺激器（SCS）

瑞神安植入式可充电脊髓刺激器（SCS）也是杜玉惠非常看重的一个产品。

瑞神安研制的SCS在2016年获得了国家重点研发计划项目，填补国内空白。它不仅集成了国外多家产品之长，并拥有很多独创技术：充电和程控二合一的程控仪、远程控制功能、超高频刺激等。产品质量和性能都达到了国际先进水平。

“很多老百姓不知道，疼痛可以通过手术的办法来治疗。SCS疗法是通过介入手术将电极植入椎管的硬膜外腔，以脉冲电流刺激特定区段的脊髓神经产生酥麻感，从而有效缓解不同原因引起的慢性顽固性疼痛。我们新一代的SCS增加了高频和超高频刺激功能，患者体验更好，没有酥麻感也可以止住疼痛。”

自2019年开启临床试验，瑞神安脊髓刺激器（SCS）已经帮助60多名难治性疼痛患者缓解疼痛，获得新生。

第一位临床患者是个50多岁的截瘫病人，21岁时因高空坠落导致下肢瘫痪，截瘫10年后双脚突然出现不明原因的剧痛，植入疼痛泵、打吗啡后维持了七年，后来也不管用了，近30年来因不堪疼痛自杀过多回。

2019年12月，患者参加了瑞神安SCS临床试验，术后当晚疼痛减缓70%，睡了一个久违的安稳觉；次日，镇痛药减量。经过一周全流程评估，确认临时脊髓电刺激安全有效后，医生为患者实施了永久性植入术，术后疼痛缓解80%以上，截止目前疗效都很好。

还有一位患者曾花10多万装过一个进口的非充电型脊髓刺激器，用了3年没电了，也没有钱再去装新的，只能让医生把旧的给拆了。此次参加免费临床试验患者非常感激，不仅疗效非常好，而且可充电刺激器不用担心电池耗尽的问题，更方便的是，患者在家即可远程接受医生的参数调节。她感激地说“瑞神安让我重获新生。”

为这两位患者手术的是中国医科大学附属第一医院疼痛科宋涛主任，多年来他看过太多患者因为无力支付而放弃治疗。国产植入式可充电脊髓刺激器的上市，可以为更多病人解除病痛，因此宋主任很高兴能够牵头瑞神安的SCS临床试验，为国产SCS产品的发展贡献一份力量。

杜玉惠

可是，即便国产产品上市，价格也还是很贵！在美国等发达国家，SCS、VNS等医疗器械是被纳入医保的。仅植入式脊髓刺激器，在国外一年的销售就达20亿美元，而目前中国市场一年的销售总额还占不到5%。我们希望未来SCS、VNS、SEEG等也能纳入医保，普惠更多有需要的患者。

瑞神安

十年磨一剑

常州瑞神安医疗器械有限公司坐落于江苏常州国家级开发区，是一家专注于有源植入式医疗器械研发、生产及销售的创新型企业。

从2010年开始，在清华大学微电子所团队与合作医院开展的植入式神经刺激器的科研项目里，杜玉惠即参与其中，在深圳清华研究院做了三年的孵化，2013年产学研转化时到苏州、常州等地考察，最后选择落户常州。

“常州的龙城英才计划很好，每年的7月份、12月份有两次申报，只要按要求递交资料，然后与所报区科技局沟通，参加答辩，有规有矩。”杜玉惠深有感触。

最后瑞神安医疗被评为B类项目，拿到了500万元的科研投资（风险投资），300万元的无偿补贴，自己又融资了900万，把所有技术、人员转移到常州，并建起了洁净厂房。

此后，2014年杜玉惠入选江苏省双创人才，2016年瑞神安植入式脊髓刺激器被列入国家重点研发计划；2017年她带领的瑞神安团队入选江苏省双创团队。一路走来获得了政府1600多万的资金支持，杜玉惠一直心怀感激。

“第一个产品做了整整十年。医疗器械从研发到上市时间比较长，从创业角度来说真的是有很大的风险，从一开始我就自己掏出钱来投资，否则根本融不到钱。10年来我们也是艰苦创业，不敢有一丝一毫的松懈，珍惜投资人给的每一分钱。现在我们不仅有VNS，还有了SEEG电极，SCS，tVNS等一系列产品，产品质量、性能都达到了国际先进水平。虽然取得了很大的成绩，但离创业成功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杜玉惠

中国医疗器械行业也需要有像华为这样的公司

杜玉惠1989年从清华大学电机系硕士毕业后，先去一所大学当老师。那时候是每周六天工作制，一个星期只要去学校两天，就没啥事了。闲不住的杜玉惠，兼职做EDA软件。

什么是EDA？

访谈时，杜玉惠告诉三言，要做芯片设计，首先要有软件工具，EDA就是软件工具，电子设计的辅助工具被称为EDA软件。华为的“卡脖子芯片”中也包括EDA工具。

那个年代，集成电路和EDA在中国都属于新鲜事物。杜玉惠参与当年最早的EDA工具Daisy在中国的技术推广工作，并且开展FPGA设计推广，也算中国最早参与FPGA（现场可编程门列阵）和CPLD（复杂可编辑逻辑器件）设计的少数几个人之一，后来又曾在AMD北京和Synopsys北京工作过。

2002年，她正式参与创业，创办了北京华天中汇公司，第一家国产EDA公司。她从一个人开始到带领一支由清华学子组建的研发团队，开始了八年创业之旅。2010年，华天中汇被国企华大九天并购。

“当时我们的产品以超大规模集成电路的时序分析为主，主要是出口，国内需求不多，产品虽然卖到了美国，但要继续发展壮大资金一直非常紧张，被并购到华大九天后产品得以延续，资金也有了保障。我们那个团队的人多数还坚持在那里，做得非常不错，已经成为中国最重要的EDA提供商。”

2010年，杜玉惠接受清华微电子所的邀请，到深圳清华研究院帮助孵化项目，开启了创业新征程。于是，有了今天的瑞神安。

“虽然我们是向国外学习，但我们从来都是从临床出发，不盲目模仿，我们的产品从一开始就是要解决临床中的头痛问题，加入许多新的技术，新的内容，做出一个符合我国临床需要的产品”。杜玉惠希望瑞神安不仅仅是医疗器械销售商，更希望参与到病人的治疗过程中，服务好每一位用户。

在她的电脑里，收藏着一张关于全球集成电路和医疗器械两个行业前14名企业的列表，来自清华大学微电子所王志华教授，王教授每年都会对两个领域的行业发展进行总结。2019年，全球集成电路前14的企业市场销售总额达到2800亿美金，医疗器械市场前14名企业为 2310亿美金，两个行业体量相当，各个企业相比销售额也相当。

“但是，两个行业的前14名企业中都没有中国企业，我国不光是集成电路落后，医疗器械更落后”。杜玉惠说：“中国医疗器械行业也需要有像华为这样的公司，越做越大，撑起一片天来。我自从进入到医疗器械这个行业以来，感觉到中国企业技术太落后了，有太多东西需要做了。我们虽然还是一个小公司，但只要踏踏实实地去耕耘，去发展，我们就可以逐渐地赶上并超过国际上先进的技术”。

从集成电路领域走入医疗器械领域，杜玉惠的命运总是与国家需要密切相关，作为一个80年代的大学生，清华当年的誓言“从我做起，从现在做起”一直放在杜玉惠的心里。